庄觐。

既有寒木,又发春华。

【盾冬】失堕者

前一刻刚在释放出的冷冻气体间合上眼,像是短促得还来不及做个好梦,下一秒就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清醒过来。

接连的疑问和困惑在心底转过一圈,没能保持太长的思考时间,因为隔着透明的冷冻舱门外等候着的那个人,就将全部注意力在瞬间夺走——他总能那样,在第一时间牵动自身仅余的心绪波动。

目光沿着他的面庞轮廓关切地巡视,细致得不放过任何一分痕迹的变化,如同很多年以前在布鲁克林的巷道间,只要一时不察就会发现那个小个子颧骨旁新添的淤青,而现在面对着阔别已久的挚友,竟同样产生了不可置信的异变——这一场冰冻究竟错过了多长的时间?

过去被血清遮盖住的岁月风霜重新在他面颊上浮现,皱纹的沟壑从眼际生长,衰竭的灰白向那原本灿烂的金色发梢蔓延,而那双曾经存在感无比强烈的眼睛,看在上帝的份上,也被强制地收回了深邃的海水般迷人的湛蓝,瞳孔中倒映的神采被一层浑浊的薄膜笼罩,看起来几乎是一个平淡无奇的老头了。

假使一个强壮的超级战士会老去,就应该是现今的样子,但比起其他人可能为消失的四倍能力与战斗力遗憾,最先浮上脑海的念头反倒是心焦,唯恐那纠缠了他二十余年的种种病痛卷土重来,将那副身躯再次摧毁。

急切的情绪催生着冲破舱门的欲望,在过去背负着钢铁的左肩缷去了重量,一下子空荡得无法适应,就好像是缺失拉环的手榴弹,难以发挥应有的巨大威力。刚试图轻微地动弹一下仅存的手臂,长期处在低温状态下的后遗症就呈现出原本的面貌,尚未消退的寒意还残留在每一根神经之中,直到身体的控制权在肌肉底层无比缓慢地复苏,这时才顾得上察觉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——同样糟糕的事,那流淌在血管间的劣质血清也不见了踪迹。

在片刻怔神的功夫,已经足够那人了解到自己的意图,毕竟这份熟悉太过深入骨血,于是冷冻舱的门在面前逐渐下滑,未散尽的冷雾随着降落的玻璃泄出,溶进四周的空气里,接着用以支撑的系带从胸口松开,明显能感受到腿部像被骤然抽干了气力,一下子向前趔趄,险些就要实打实地摔在地上,好在迎来的是个温热的怀抱——即使不再强劲有力,肌肉勃发,但仍然是发热的,甚至足以烧穿长达七十年的命运的冰川,一直抵达到最深处。

明知还有无数问题和状况急待解决,罕有的安全感却袭击了所有的理智,仿佛只要同这个人待在一处,就像置身一个轻松、惬意而自然的场所,连空气都是柔软的,无限地接近布鲁克林那栋叫做家的房间。发自本能地,想朝他露出个代表一切都好的笑容,牵起嘴角时才发觉由于过长的冷冻,面部肌肉僵滞得难以控制,可想而知这是怎样一个的不伦不类的表情,但显然彼此都不会在意这点。那个微笑所代表的信号只是如实地传递给了对方,像是童年约定好的一个暗号和隐喻,令他终于松开一直皱起的眉头,开始闲谈似的讲述在沉睡的时间里错过的事,跟任何一对相处叙旧的老友并无区别。

在听他讲述的同时被扶到一边的座位上,直到确保自己坐得稳当才放手,不由自主地抬起眼朝他望过去,低沉而平稳的话语从耳旁滑过,很想捕获其中所有的信息,但更想多看他一眼,来弥补这段错失的,没能亲眼见证他老去的时光。

当年许诺过陪他直到时间的尽头,而在这个时刻,大约就是走到尽头了。

“嘿,哥们儿,”思绪在飘到这里的时候,简直想要调侃他几句以前说惯的玩笑话,洗脑词的阴影被从脑海中彻底清除,血液中蕴含的劣质血清也全不见踪迹,一时竟有洗刷掉九头蛇杀手身份的错觉,连声调都久违地轻快,“看看你——现在你要比我先变成个老头子了。”

将这句话衔在唇齿间回味了片刻,酸甜的余韵直让人想起汁水饱满的李子,尾音刚落就听他接上后半句,无比流畅而自然,是经历千百次排演也难以达到的契合,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畅想着脱离了特殊身份后可能跟他共同拥有的经历,计划好的行程,以及相伴度过的生活,刚解冻没多久的疲倦席卷而来,逐渐枕着他的肩膀进入梦乡。

“明天下午,我们可以乘坐七点的航班,去看大峡谷的星空……”

意识中残余的最后一点声音,是身边人美好到不真实的计划,即使明天仇家或许会追杀而至,有累累血债需要偿还,而两个失去力量的衰弱士兵全无抵抗的能力,但品尝着这点不切实的幻想,还是足够今晚做个久违的好梦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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