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觐。

既有寒木,又发春华。

【盾冬】无效信

全程冬兵视角,一发完。


——


这支中性笔将要用尽了。凝固在笔管间的廉价墨水从笔尖断续地冒出来,刻在纸页上时已经逐渐变得稀薄,不动声色地蒸发在深夜时分的空气中,落定的笔迹显得若隐若现,像是那些藏进脑海的雾里不肯露面的破碎记忆。捏着笔身的手指把控得还不太熟练,好在书写的时候不需要使用那支拥有强劲力道的金属手臂——不止是缺乏练习的缘故,冰冷坚硬的枪具可不会要求持有者的温柔对待——尽管从一贯的浅层睡眠中罕有的梦境闪回足以证明,哪怕是在七十年前的那段军营历史里,要想携带一支墨水充沛的钢笔也是件极其困难的事,同铅笔相比之下,这实在算得上是件战火里的奢侈品。

试图回想到这里几乎颇有点费力,对于经受过频繁的损伤、重洗和过于长久的冰冻的大脑来说,总会在捋清这些纠缠而混淆在一处的片段之前引发刺痛,甚至带来一霎间恍惚的错误认知——不应有的回忆会使人痛苦。手中的力道因这短暂的走神而骤然失控,刀尖似的的笔锋轻易在白纸上割裂出一道深刻的缝隙,刚才还干涸的油墨再次一股脑地涌出来,仿佛淌光最后残余的生命,用几团污迹将这封未写完的信彻底毁掉。

然而这并不妨碍什么,反正这注定是一封写在沉寂的日记本间,永远不会送达收件人手中的信,就像是每个一旦失败的任务,毫无意义和效用可言。只是在片刻的空隙中,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着,视线终于从书桌前漫无目的地移开,凌晨一点一刻,长期的狙击手生涯使判断做出得轻而易举,哪怕房间里缺乏时钟的辅助,也能得出精准无比的认知。这是布加勒斯特的夜,四伏的危机随时可能进犯,深沉的黑暗从遮着旧报纸的窗外涌进来,稀薄的星光被纸面印刷的字迹全数吸纳,同九头蛇基地中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并无任何差别——但竟然仍是安定和静谧的,这片密闭的空间提供了一处可供休憩和回忆的场所,一个深夜里可以亮着劣质的白炽灯,在摊开的笔记簿上书写着曾经遗失的过往的地方,即使简陋不堪,也远比所有的钢铁堡垒都要来的坚固。

目光重新落回那污损了的纸页附近,浸染开的墨水晕在大片泛黄底色下方,一眼可见的突兀,由钢铁构成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,本能地想将这页失误的证明撕毁,就如同对待任务中妨碍的战斗机舱门一般,这样的念头却只闪过了一瞬,就被上涌的复杂情感制止——这是仅存的了。就算不过是一封写在日记本里未完成的信,分量也重到连分毫的擅动都不舍得。于是翻到下一页空白的纸张,握着苟延残喘的那支笔再次写下那个名字,那个经由自己亲眼确认,悬挂在博物馆供世人观瞻的,跟自身被告知的陌生称呼并排而立的那个名字——

“Steve,”

这几乎不像是一封信件的抬头,要想熟练地使出得体而礼貌的格式,对自己而言到底太过困难,但不单是遗忘的缘故,光是书写下这个普通至极的名字,就仿佛有某一处尘埃落定,给随时可能消失的记忆泡影留下遗证, 至少印下存在的痕迹,不会被轻易擦去,落得曾经被抹除的回忆同样的下场。

而后笔尖就忽地顿住,不知道应该再续写些什么,有什么话可对那人隔着一张白纸倾诉出口,横亘在这封信间七十年的时光,足以将一切都改变,竟至无话可说。这幅破碎的记忆图景中仅剩支离的残页,所以紧接着写下的语句也混乱无序,只够将梦中的闪现如实地记录下来。

“砖下面放着钥匙——这不安全

往鞋口里塞着点什么,有字,猜测是几张报纸——纪念馆里没说这些

我认识他

军装下左侧第三根肋骨,在你的胸膛,有过一枚弹孔,谁干的?——如果,如果我在……

我会……直到尽头——陪你?追随你?

Punk.”

分明只是零落的词语,紊乱又颠倒,连句号都没有标上去的必要,但这已经足够。这封未竟的信终止于墨水枯竭的那一刻,将手中的笔管搁在桌面,合上笔记本的动作缓慢而带着平静,一如陌生国度的黑夜,静默得像是个沉甸甸的秘密。

等待着明晚再度来临,再向这封永远不会寄出的信上,增添上更多过去的重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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